分享【台灣婦女團體全國聯合會】徵文活動 第一名作品
來不及說愛您 【劉津】
前年，阿爸重度中風後，這個阿母不愛卻無奈與他共度大半人生的丈夫，幾成植物人的狀態，再也不會對她拳打腳踢、惡言相向了。沒想到晚年近暮的阿母，在近人生終點前，竟然用盡最後且最大的勇氣，拒絕照顧病榻中的阿爸。這也造成原本就與她疏離，與阿爸較親的子女對她更加的疏離！從此，阿母一人獨居鄉下的老房子。在她過世前，我和兄姐去探望她幾次。就那麼幾次，一雙手指頭可數得出的次數。不是工作太忙，就是假日太少，總有一堆理由。最後的那次是入秋的時節。那天抵達離花蓮老家只距數步之處，一陣秋風捲掃著街心數片飛舞的落葉，夾著沙塵襲入老家的走廊。我看見她抱著家中飼養的小黃狗，坐在橫木的門檻上。夕陽參差的光影斜入屋簷，她藉著微光捉著小黃狗的蝨子。小狗的毛色赭黃富有光澤，但她稀疏的白髮已挽不起髻。我拉大嗓門喚了她幾聲，她勉強抬起鬆弛的眼瞼，底下兩丸混濁的珠子，一看到是我們頓時散出一種前所未見的喜悅，但隨即羞澀地在眼角消逸。
幾天後她扶著大門的木欄，目送我們離開，沒想到這竟是最後一次。我們就這樣再也沒有機會回頭看她！
跟著一個沒有感情的丈夫，在同一屋簷下生活，身為童養媳的阿母，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。我們兄弟姐妹的記憶中，阿母一向是安靜的，從來不曾在家裡發表過自己的意見。對於大大小小的家務事，也從不曾主張或堅持過她個人的想法。她的安靜，讓人有一種從腳底冷至脊背的淡漠和疏離感。嫂嫂與弟媳都曾說過，沒有個人聲音的阿母，新婚初始真的不知如何與她相處！不要說外來的媳婦，甚至她懷胎十月，親自餵奶養大的兒子和女兒，都與她不親。這或許肇因於她從小沒有親生父母的疼愛，導致她雖然母性天生，但缺少學習的樣範，而不懂如何和子女親近。但母親的辛苦和處境，兒女從小看在眼裡，也很清楚明白。我們身為子女的當然能體諒。不過，彷彿有一道情感的鴻溝，橫隔在阿母與我們中間。我們從未對這位生命中重要的人，表達過感激或關懷之意。
辦完後事，離開老家之前，我們在整理老房子時，找到一顆塞在牆角的舊陀螺。大哥在庭院裡打起陀螺，悲痛地告訴我們，雖然阿母不喜歡陀螺，但思及她一生的勞苦委屈，從早忙到晚忙得團團轉的身影，就如同飛轉的陀螺一般。如今只要聽聞陀螺嗡嗡的響聲，一聲聲都痛徹心扉！往事就這樣在心痛的眼底起了毛邊。阿母，我們好想大聲說出，從未對您說過的「我們愛您！」但這一切卻已太遲…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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